泉州崇武古城为明代抗倭英雄城池，充满传奇色彩，是全国重点文保单位，也是我向往已久之宝地。5月20日，我应福建钱氏会长钱庭庄兄之邀请，参加抗倭护城英烈靖江侯钱储诞辰464周年纪念活动，向会议作《漫谈海峡两岸人文交流》的演讲。走进崇武古城，犹如聆听一曲优美的交响乐，金戈铁马之雄健，缠绵悱恻之哀怨，勇往直前之奋进，神态自若之淡定，各种情感交替回响，交相辉映，令人穿梭古今而流连忘返。
崇武古城处于东海与南海的分界处，为“中国东海南海气象分界线”，其标志塔碑稳稳地矗立在古城东南角。因此，我们感到有趣的是，住在南海边，吃饭却常常到东海角。崇武古城堡是我国东南沿海仅存又保护完好的一座。古城堡北门上雕刻着“锁震海邦”四个朱红大字，传为民族英雄戚继光所书。拾级登上城墙，踏着斑驳发亮的青石板古道，眺望城墙外的碧海波涛，俯视城内层层叠叠石砌的楼宇庙堂，胸中豪情顿生。数百年来，古城民众凭借着坚固的石城，在抗击倭寇与外患的战斗中立下不朽功勋；如今，古城堡成为了无声的历史见证物，后人景仰的人文纪念地。
一
崇武建城可追溯到洪武二十年（1387）。明太祖朱元璋大概是中国历史上造城墙最多的皇帝，为防御倭寇入侵，在此地设立千户所，并用大大小小的石块砌造出高高长长的城墙。《崇武所城志·官制》载：“明朝所设千户一员，副千户二员，百户十员，镇抚二员。正千户授任钱公忠，直隶庐州府合肥县人，洪武二十八年(1395)十月到任，世袭。”
走在不太宽阔的古巷道，满眼错落有致的古寺宗祠，有古老的，也有新建的，其色彩艳丽，雕梁画栋，颇具闽南特色。有些古老的民居大多破败不堪，屋倒楼塌，满地的废墟上开满了各色鲜花，倒也生出几分凄美来。突然眼前出现了“钱侯巷”门牌号，难道这里与钱家有关？面对我的疑惑，陪同的钱明泉兄告之：明初设立崇武千户所，钱家有七代人先后在此担任过石城最高军事长官，他们一直秉承吴越王钱镠遗训中“宜作忠臣孝子，虽死犹荣”的精神，在钱储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践行。嘉靖年间，倭寇猖獗，钱家人为守护城池和保护百姓，血战倭寇，数十人为此而献身。钱氏族人的英勇顽强的事迹，震惊了朝野，受到朝廷敕封。
嘉靖卅七年(1558)三月，倭寇大举围攻崇武城，钱储公不仅沉着应战，率领军民日夜巡逻，严阵以待，还拿出自己的俸金，购买粮食，分发给缺粮士兵和居民，严防死守了十几天。倭寇屡次攻城，死伤无数，只得溃退，无功而返。两年后，倭寇再次侵犯崇武城，钱储公身先士卒，全城军民同仇敌忾，奋力抵抗，倭寇再以失败告终。不甘失败的倭寇发誓报复，不久卷土重来，率领大部队埋伏，并利用大雾天气，在凌晨时分士兵困倦，戒备松懈之际，四面突袭。而此时，年愈六旬的钱储公，按朝廷的规定，已退休在家。子孙劝他携家中妇幼暂避，他却铁骨铮铮地告诉家人：倭寇重犯，城池被陷，咱钱家自先祖从庐州戍守崇武至今165年，世代拿国家俸禄，是到了为国为民尽忠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披上战袍，率领全家男丁及士勇等与倭寇进行殊死的巷战，杀敌无数，保证了民众安全撤出。恶战至当天下午，钱储公及家人均壮烈牺牲，血流成河，倭寇还对钱氏府邸、家庙等进行烧掠。后朝廷追封钱储公为“靖江侯”，当地的靖江村由此得名。万历七年(1579)当地人还专门建了一座祠庙来供奉钱储公，祠庙塑钱储持刀牵马的威武立像，为后人瞻仰。钱储公英勇献身，气壮山河，其血性风骨，代代相传。尔后每遇外患，崇武男儿威武不屈，同仇敌忾，前仆后继。
崇武城内北门街近南端的靖江村的“钱侯巷”，巷子不算宽，巷口左侧留有老石柱一根，石柱高约4米，呈长方体。它的上部凿刻着连接其他构件的槽洞，顶端雕塑一尊狮子，狮子坐状，怒目耸耳，昂首天宇。这见证了当年的辉煌。在明代，这里应是一条由城中心千户所公署通往钱忠千户府第的道路。钱侯巷因原有“钱忠千户府邸”，"崇报祠"，“靖江侯碑坊”，由此得名。有感于先贤的英勇壮举，让钱氏族人感到无尚荣光，吾遵嘱为“钱侯巷”题碑。明泉兄用心刻制安装，为崇武古城留下永恒的文化记忆。金石永年，功德无量。
二
惠安净峰镇东莲村有坐东钱福安宫，俗称钱王爷宫。钱振新兄告诉我这里村民不姓钱，却世代供奉着钱王爷，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决意驱车前往凭吊。这是一个青山隐隐、绿水迢迢的古村落，顺着登山小道，在村民住宅里穿梭来到钱王爷宫，宮庙前有一个宽敞平坦的广场，宫不算大，但富丽堂皇，装饰讲究。东钱福安宫于2014年5月落成，坐向辰成，面对西海，建筑面积150平方米，上下落带双榉头，燕屋脊硬山屋结构，石雕木刻，雍容大度；琉璃筒瓦，古朴庄严。集闽南古建筑之精华，兼新时代宫观之神韵。在此巧遇日前来崇武参加祭祀钱储公活动的穿戴艳丽的惠安女，她们大都上了年纪，但热情勤快，为我们点香祭拜。
钱王爷宫有一个传奇故事。据载此地供奉钱王爷系钱塘人钱传瑛，生于878年9月，吴越国武肃王钱镠第三子，文穆王的哥哥，生母庄穆夫人吴氏。钱传瑛天性英敏，精通儒学，聚书数千卷，善骑射，工草隶。武勇都之乱，守卫杭州有功，始任两浙副大使。907年9月9日，唐哀帝以寿昌公主选钱传瑛为附马，诏敕吴越国王：称传瑛骊颔奇光，凰毛異彩，并授传瑛大同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附马都尉，兼加食邑八百户。913年9月率领钱传璟、钱传瓘攻打常州失败，10月8日去世，享年36岁。赠太尉，封云国公。
清光绪年间，本村后馆的土伯，从事商船生意，船行北上，避风于霞浦万山大伺澳。土伯上岸后，冥冥之中似神仙指点，行至大岩石下，见岩洞内有一尊神像，土伯此刻顿悟，这分明是神明跟他有缘，遂将神像请回，并将神像奉敬在前厝后馆，称为祖公佛，乡里人称钱王爷。得钱王荫佑，东莲一境，钟灵毓秀，物华天宝，英才辈出。
这真是难得的缘分啊！我观赏了钱王爷神像，神像旁竟陈列着由我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书法版国家非遗《钱氏家训》，心中不由萌生感动。仰望钱王爷匾额，觉得似乎不够大气，用的又是电脑字，缺点文化。我提议为钱王爷宫重新题写匾额，此举让当地乡亲非常兴奋。中午我专程拜访惠安瑞芳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钱瑞芳兄，他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开发出海鲜食品，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瑞芳兄做了不少善事，这次钱储公石雕坐骑也是他与钱建川宗亲敬献的。我平生喜欢与有公德的钱家人交友，提议请他敬献“钱王爷”匾额。想不到瑞芳兄非常乐意，一口答应。农历六月初三，东莲村将为这块老红木、贴真金的“钱王爷”匾额举行隆重的揭幕仪式。佳话留传，厚德传芳。
三
崇武钱氏族人遵循《钱氏家训》，“祖宗虽远，祭祀宜诚。”正在修建始迁祖钱忠的祠堂，我去实地考察过，看到工匠大兴土木，结构已封顶，恢复旧观，实在是有意义的事情。《泉州府志》与《崇武所城志·节妇》载：“惠安崇武千户钱忠，母何氏，忠父宝，世为庐江人，明初从军有战功，授凤翔卫百户，阵亡。何氏年二十四岁，长子礼尚幼，次子忠遗腹，后三月始生，携二子归乡里，抚育成立。及洪武初追论宝功，以礼袭职，未几复夭。何氏泣谓忠曰:尔父兄一线之绪在汝，可不勉与。忠后以父荫升授崇武千户所正千户，何氏就养，封太宜人，寿八十余终。”
在与当地族人交流时，我说过：“子孫有出息，就要秉承家训，不忘祖恩，报效国家，光宗耀祖；子孙一般性，就过好日子，养家糊口，教育孩子，不惹事生非，也算对国家的贡献。崇武始迁祖钱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后代子孙重新修建祖祠，意义非凡，不仅告诉子孙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而且要思考再往哪里去。《论语》中记载了孔夫子的弟子曾参的话：“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这句话的意思是，虔诚地善始慎终地祭祀追忆远代的祖先，民众的品德会归于忠厚老实单纯厚道。我从未听说过心中有祖德的人，会做出出格之事来。
钱氏族人自一世祖钱忠入惠以来，世代定居于崇武镇靖江村。今钱氏族人，光耀祖德，集资修建始迁祖钱忠之祠堂，功莫大焉。钱庭庄兄受托请我题写匾额与楹联，虽然我杂务缠身，诸事忙碌，对此我十分乐意，放下手头工作，用了二天时间来题词书匾。匾额内容为：“钱侯府”、“彭城忠孝家”。楹联内容如下：“海气天风，历经岁月留胜迹；文才武略，惟仰德馨承祖庭。” “一派古村，风来自带书香气；千秋旺族，言下长存家国情。” “恭录国家非遗《钱氏家训》：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之。”拙笔受到当地钱家人的欢迎和欣赏，作为钱氏后人能为钱氏家族宗祠做点事情，实在是有意义的。在《崇武所志•碑记》中留有诗作，《崇报祀怀古》云：
扫去苍苔读碣文，前明武德袭功勋。
祠边苗裔初官籍，海上居民旧所军。
隔水残霜犹血色，压墙落木只鸦群。
今朝禾黍秋风里，识得庐州一使君。
四
在惠安这块古老的故土上，我也比较关注惠安女，她们在福建乃至全国都有很大的名声。国民党逃往台湾前夕，将这里的青壮年男丁都强行抓走，留下的惠安女子，真是痛苦不堪，他们默默地忍受与命运无法抗争的境遇。惠安女的勤劳勇敢和坚韧不拨名扬天下。
在崇武古街上，常可遇见惠安女，她们的妆扮特别引人注目：靓丽的碎花布头巾包着小半张漂亮的脸庞，闪闪发亮的银色腰链系在宽阔的黑裤上方，莲步轻移，叮当作响。在崇武钱氏钱照家宗兄的精心安排下，有幸去考察了位于海滩岩壁旁的惠安女哨所。哨所展览室展出的多为受到中央军委表彰的杰出惠安女民兵图片资料。建国初期，当地时常有台湾特务和小股武装侵犯。巾帼不让须眉，英姿飒爽的惠安女民兵，在虎豹关上用石头垒起一个岗哨，保卫海防安全，粉碎敌人阴谋。如今，哨所的女民兵们依然手持钢枪，身披弹夹，协防驻军，站岗放哨，海空监控；回到家中，操持家务，抚养孩童，扶犁耕田，下海捕鱼，被誉为“新一代红色娘子军”。在哨所，我与女民兵作了交流，惠安女名不虚传，在她们身上洋溢着浓浓的家国情怀。
碧海苍茫，雄风浩荡，崇武古城无愧为一座英雄的城市，男儿侠骨血性，女子贤惠坚强，他们为古城描绘了威武雄壮的色彩。尤其是站在钱氏宗祠，仰望先烈钱储公的塑像，阅读记载那场悲壮的战斗和钱储的英雄事迹的碑文，内心升腾着对崇武人的深深敬意。先烈事迹世代不忘，这是中华民族保家卫国的根本；崇武雄风吹拂大地，这是留给后人取之不尽的力量！
2023年6月26日于海上长城大厦
钱汉东简介：
钱武肃王37世孙。祖籍浙江诸暨。1969年从上海到安徽泗县插队，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上海报业集团《新读写》杂志社名誉社长、编审，《文汇报》高级记者，上海市新闻出版系统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上海市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总干事，上海地方志学会常务理事、上海钱镠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古陶瓷学会会员，交通大学、上海师范大学兼职教授、上海大学钱伟长学院人文导师等。
钱汉东应邀为中华四大佛教名山题匾书联，为屈原故里、采石矶太白楼、东坡赤壁、陋室铭遗址等600余处名胜古迹题匾书碑，为上海中共一大会址、中共四大会址等题匾，被誉为当代文人书法家。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江山胜迹——钱汉东中华名胜题刻选》等。
连续两届荣获中国冰心散文奖，2013年荣登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十大杰出人物榜首，荣获第三届中国出版政府奖，2019年荣获诸暨市首届十大最美乡贤。著有《岁月留香》《人间瓷话》《名人印象》《寻访中华名窑》《日照香炉》《钱汉东考古文选》《钱汉东诗文墨迹选》《钱汉东散文随笔选》《寻梦西施故里》等。
